太阳西沉,末班车上载着归家的少年。
车窗外的天空渐渐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面纱,周围也渐渐不见了高楼大厦,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和稀稀疏疏的行人草房。
林云坐在窗边,接着车中的灯光,埋头看着手中那本纸页都有些发黄的小说,神情时而迷离时而伤感,时而闪亮时而火热,时不时还会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要是不认识林云的人肯定会用怪异的眼光看着他,但是末班车上的人们都不觉得奇怪,毕竟每天乘坐这路末班的人们都大概固定,谁不知道这上有个爱读书的姑娘?
“唉,你说现在的孩子真是长得一代比一代漂亮了,瞧瞧林妹妹的俊模样,啧啧啧,要是我孙子也能有这福气就好了。”旁边车上的一个拎着袋子的老婆子一边看着林云一边笑着说道,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随后悄悄看了看坐在林云边上的徐浪,笑容中顿时闪现出一丝的诡异。
“唉,我说张阿姨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林云是男生!”徐浪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知道这个每天都坐末班车回家的老婆子事实上是个退休了的教育家,现在就住在他家的别墅小区,不知道是不是年轻的时候棒打了无数对恩爱鸳鸯,老了良心发现总喜欢乱点鸳鸯谱,特别是很喜欢林云这俊俏的“小姑娘”,每天自然少不了要调侃自己和林云两句。
“哎哟你骗谁呢小东西?”老婆子的笑容里更多了几分窃喜,转头对着边上一位中年的光头男子说道:“老李你说说你说说,现在的孩子怎么都这样,林妹妹怎么能是个男孩子?当你张阿姨老眼昏花呢!你这样林妹妹可是会生气的!”
“是啊小林,小徐整天这么抹黑你你也不管管他?”李姓的中年男子也笑着问道。
林云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放下手中的书,微微一笑,大家当然都只是开开这个漂亮的男孩子的玩笑罢了。
一般漂亮的男孩,总是遭人恨的,但是林云的漂亮却让人无法对他恶言相向,那是一种犹如拂面春风的柔和,是看着很舒服很安然的清新。
和这样的人同行,只会感觉由衷的舒服自在。
远离了城市夜晚那笼罩着整片天空的霓虹,藏在黑夜中的繁星也层层显现,时针的指针渐渐指向七点,渐盈月缓缓升上东北天空,而公交车也适时停下。
“到站了!”车头的司机一阵吼打破了车后头扯淡的众人。
林云轻轻合起书放回书包,和众人打了招呼,走下了车。
迎面而来的晚风带着森林的清香,路边破旧的路牌嘎吱嘎吱地作响,沾满铁锈的的四个字几乎无法辨认,但林云知道。
“星海湖站。”
因为这里是林云的家。
月光朦胧地照着脚下,可以看到一条生满苔藓的石阶幽幽地从马路上掉进下方黑黢黢的林子里,远方笼在叶子中间,隐隐约约可以瞧见若宝玉般清爽的幽蓝。
林云拾级而下,走得很小心很平稳,却又非常自信。
这条路,林云闭着眼睛都可以走。
石阶下到林子的地面就消失不见,剩下的是铺满腐叶的林间小道,月光投映在椭圆而没有茸毛的叶片上而被反射,然后又被层层的叶片再次反射,显现出一边银白色的光芒,仿佛一片银雾笼罩在树冠之间,和树干上地面上黑黢黢的苔藓地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恍然竟如梦幻,这是亚热带常绿阔叶林带独有的现象,而因此这类林带也被称为“照叶林。”
林云当然并不惊奇,虽然并非初次看见这番美景时的如痴如醉,却也由衷地高兴,毕竟这种景象只有在天气晴朗,但树林间湿度却较大的夜间才有。
运气真是不错。
林云微微笑着,晚上碰上这番美景不说,最大的运气自然在于——林云看了看囊鼓鼓的背包,里面自然装满了今天跳出来准备带回家的好书,要不是今天再把图书馆的里层翻了一遍,林云还真以为自己已经把图书馆里自己感兴趣的书全部读完了。
而现在又多出这么多,看来今天真是有得爽了。
普通人可能真的很难想象,在这个科技极端发达的社会,一直痴迷纸质书的年轻人会是什么样?
就是林云这样。不需过多的解释,林云就是喜欢捧着书感觉,就好像把一个世界都捧在了手心。
每一本书,都是一个世界,是一个新的天地,而林云正是在其间游历的骑士,流浪的诗人,至高的君王。
林云愿意去探索,愿意去领略,愿意去掌控,他愿意读书,所以,他就读了。
就是这样。
林间小路很长,但是再长,最后也消失在了脚下。林子后,是湖。
星海湖。
只要在繁星漫天的夜晚,看到这片湖的第一眼就会知道它名字的来由。
平静的湖面无言地匍匐在森林的怀抱之中,镜子般地映照出那漫天的繁星,远方的湖际线和璀璨的夜空合而为一,仿佛夜空中闪耀的群星化作银色的瀑布倾泻而下,全都沉淀在这一方湖泊之中,一望无涯,深邃神秘,就好像繁星的大海。
而林云的家,更在这星海中央,那是湖中一座浑然天成的小岛,静静伫立在这片璀璨的星海之中,没有任何的违和感,只有梦幻般的美丽,像一朵盛开在湖心的白莲花。
林云坐上停放在岸边的小船,荡开双桨,不疾不徐地滑进了这片星海。
尽管星海的景象美得如梦如幻,但是林云却并不喜欢。
因为美丽,所以孤独,星海的景象确实是美的,然而却过于凄清,换句话说
再美的景色,也不应该只有一个人欣赏。
然而林云是一个人。
这片湖,这片星海,湖中的小屋,都是他一个人的,也只有他一个人。
其实林云一直想不明白,这片星海的美景这样美丽,而且与城市离得并不很远,为什么似乎这座城市从没有人记得有这么一个地方,无论林云多少次在外人那里提到星海湖,都只会看到一幅迷茫的表情,即使是昨天刚刚讲过,也会立即忘记,甚至连前段时间铺天盖地的外迁潮也没让开发商盯上这片宝地,就好像有一股冥冥之中的力量保护,或者说是诅咒着这里,让所有人都遗忘这里,所以林云没法叫出租车送自己到这里,因为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无法令司机找到正确的道路到这片遗忘之地。
遗忘之地?
不懂,林云只知道,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自从自己小时候起,就只有一个人。
记忆里,似乎隐隐约约知道自己有父母,而且每年都会从国外给自己打来多得惊人的生活费,足够一个高中生独自生活50年,也确实有一张全家福摆在家里的客厅中央,也好像记得妈妈是个总喜欢带着遮阳帽的,笑起来很好看的女人,爸爸则是个沉闷却稳重的男子,但是……这一切,就好像是梦,让林云找不到实感。
林云不记得自己有什么亲戚,也不记得父母有什么朋友,在小时候和父母相处的那短暂得可以忽略不记的岁月里,林云就觉得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他们三个人,就只有这座岛,这座湖。
而父母走后,这座岛上,就只剩下了林云一个人,孤零零的一个人,林云甚至觉得,那个时候如果自己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那是一种很可怕的感觉岛上没有信号,没有网络,一切都好像停留在上个世纪,就只有一屋子父母留下的书籍。
所以,林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读的书。
一读,便无法自拔。
但是,也只有读,也只能读,才能让一个孩子生存下去。
可以说,他的童年的唯一玩伴,就是满屋子的书。清晨醒来,他在背书,烈日炎火,他在读书,月明星稀,他在背书。春暖花开,夏日酷暑,秋风萧瑟,冬雪凄寒,他在草地上,在湖畔,在树下,在屋边,捧着书不停地读着,背着,不知时间之渐逝。
直到现在,依然如此,他不记得将屋中的书读了多少遍,背了多少遍,他只记得曾经领略过的一个个世界,那些世界充实了他,武装了他,塑造了他,
所以,他是林云。
划到一半,林云突然感觉有些疲惫,就顺势躺倒在舢板上,望着天空中闪烁的繁星,余光望去,天空的群星也倾泻在湖中,熠熠生辉,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人漂浮在星空之中,寂静,让人安心。
“你说,我真的长得像个大姑娘吗?”
突然,林云自言自语,然后又在脑补着应该有的回答。
“废话!你也不找个镜子照照,你个伤风败俗的东西!嘎吱嘎吱…….”
林云咧开嘴笑了,他坐起,低头看了看在湖中倒影出的自己,在月光的映照下,那双浅褐色的眸子里的光芒就好像几条活泼的蝌蚪,在瞳孔里欢快地畅游着,干净而清新的面容即使是自己,也觉得看着舒服,每次看到自己的倒影,林云都会想起妈妈,那个笑得很好看的女人。
林云当然不是恋上自己倒影的纳格索斯,但男孩子多半都有些小小的自恋,这时就应该庆幸林云并不会用手机这种玩意儿,不然不知多少人的朋友圈都要给他刷一遍屏,不过恐怕大多数人,都不会反感。
“哎哟,你说,以后这里会不会有其他人住进来啊?”他突然又问道,眼中充满了期待之情。
“有啊,你看我不就是吗?嘎吱嘎吱……”
“哦~是吗?”林云眯着眼笑了。“那我一定要给你准备一份超级超级好吃的大餐,庆祝你作为我的第一个邻居。”
“啊,一次吃太多人家会长胖的啦~,再说你现在给我吃的这些不就蛮好的?嘎吱嘎吱……”
“……”
林云在脑海中想象着会有人回答他的问题,每次无聊的时候他都会玩这样的游戏,尽管那些对话他已经想象过了无数次,但在这样晴朗的夜晚,在湖心划船时,他总会这样问,总会自己回答自己。
他多么希望有人能真的回答啊?
但是,没……没有……
没有?
没有。
林云无奈地伸了个懒腰,往后猛地一躺,打算就势再躺倒船上。
然而这次,他似乎躺在了什么软软的东西上。
软软的,又很温暖的……
“啊啊啊啊啊~!你干嘛!”一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你是……是什么?”又一声尖叫。
林云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同样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像只小猫一样趴着的少女,用力扯了扯自己的脸皮,确定自己没有做梦。
少女身上最惹人注目的无疑是那双天蓝色的眸子,深但又邃得让人难以注视,仿佛看久了就要把人吸进去一样。
少女的身体很小,很软,像一只动物的幼崽,和林云一起在这条只能坐一个人的船上,竟是一点都不显得拥挤,更不要说林云还是把装满了书的背包放在上面的。
等一等……放满了……书的背包?
“啊啊啊啊啊啊!!!”
林云的心中此刻仿佛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哔了狗了!!
这个少女,在吃书!而且已经把满满一背包的书啃得只剩几页书皮了……
林云猛然想起,今天在听到那些自以为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回答时,那些话的句尾,都带着“嘎吱嘎吱”的咀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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